第四百六十二章 其实难测（2 / 2）

于是，极力不往某个很不好的方向去想，两人跃马出城，往郊外而去。

城外往北走五十里的地方，已经是邻县边界了。

青檀与萧漠一路行来，心情越来越沉重。

没走两步便能看到难民们丢弃的行李家什，有铁锅陶碗，还有衣物杂什，甚至孩童的衣帽鞋子，这些物品对于逃难的人而言，根本不存在多余，又如何舍得丢弃。看得出来，这些人是被迅速驱赶着离开而落下物件，而非自愿而为。

再行得几十里，便能看到路边偶尔躺着一两具饿殍，或者几个草草立起来的新坟，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他们的名字，以及出处，例如寿州刘五，或者庐州张虞之类，一看便知是水患难民路途中身亡，由家人埋葬的。

青檀的面色越来越阴郁，好似覆了一层严霜，唇紧紧抿着，仿佛在极力隐忍，一路的状况给她的震惊，加上气恼，使她整个人沉默得令人害怕。

再行不久，终于看到炊烟，难民们临时在野地里捡了树枝点燃，支起锅灶，正把一些野菜和不知哪里采来的野果扔进去煮，水蒸气中散发出奇怪辛辣的味道，闻了令人头晕发呕。

见两人衣冠鲜亮，又骑高头大马，难民们看出来是有钱人来了，纷纷上前乞讨，孩童们瘦骨嶙峋，睁着无辜的大眼舔着脏手在一旁怯怯围观的情形，着实让人扼腕心痛。

青檀和萧漠默默将身上全部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顺着分发给乡民，这些人老实巴交的面上露出感激之情，纷纷朝二人行礼叩拜，青檀忍着心头酸楚，转向一位老者问道：

“敢问老丈，大伙儿前不久还在金陵城内避难，为何如今却往城外逃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老者揉了揉发红的眼，怆然涕下道：“咱们这些人都是寿州和庐州的农民，正逢春耕之际，房子和良田都被大水淹了，眼见没有活路，这才出来逃难，以为京城金陵是天堂有活路，没想到却是入了地狱万劫不复啊！”

青檀闻言面色复杂，“此话却是怎讲呢？”

“咱们入了金陵没几天，本来有力气的青壮年已经在码头或饭馆找到一点打零工的机会，狠命干上一两天的，几个馒头钱还是能有，家人也不至饿死。然而没过多久，便有地痞流氓二话不说前来驱赶，不但将咱们家什砸了，还打伤了很多人，连妇女幼童都不放过，几百人像囚犯一样被驱赶着出了城，官府睁只眼闭只眼，居然都不过问半句，那些本来就孱弱的，强撑到金陵想讨口活命饭的人，最后受不住这样的殴打，便在这路上生生把命给交代了……”

听着老汉痛心疾首的叙述，萧漠义愤填膺，“请问老丈，那这些地痞流氓到底是何来历，居然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随便殴打伤害他人是犯法的，为何就没人管呢？”

老汉气道：“管啥呢？其实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些人本来就是衙门的人假扮的，我曾见有几人腰间还隐隐露出腰牌，便是金陵府那些当差之人！”

老汉话音未落，只见青檀后退两步，似乎仍然难以置信，“老丈您能否实话实说，这几日可有人给难民提供衣食住宿？可有任何人得到任何救助？”

看着她摇摇欲坠却强撑的样子，老汉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在这堂堂繁华金陵，除了地痞流氓丧心病狂的殴打驱赶，我们什么也没得到，更别说任何衣食住宿任何救助！连一粒米一寸线都没有！大伙儿长途跋涉饥寒交迫，挨了打也得不到救治，耽搁这么几天下来，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青檀闻言眼圈突然红了，转身摇头自言自语，“想不到……怎么会……怎么会呢？他明明答应我……答应我善待难民的……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像决堤洪水一般流了下来，她想用手遮挡，又想用袖子擦，却浑身发抖，怎么也遮不住，也擦不完。

萧漠看得心痛，回身护住她，仿佛老母鸡护雏那般，任她将头靠在他肩窝，任她泪水濡湿他的衣襟，只静静陪着她，良久不语。

告别了难民们，萧漠朝天空发了个信号，不久便有银宗暗卫前来，萧漠嘱咐几句，那暗卫去了，想是他开始下令调动物资，计划悄悄给余下的难民送去。

然而看着夕阳下那一堆堆新起的孤坟，以及那一具具半路横死，苍蝇环绕的饿殍，青檀只觉无限惆怅。她默默骑在马上，也不拉缰绳，只任那马胡走，萧漠想跟上前去，却被她拒绝，而萧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胡乱行去，目送那萧索的身影在斜阳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