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小说2-面试（1 / 1）

镜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黄昏的街道上，经济不景气，找个工作比登天还难，特别是找个管食宿的工作，她必须把不能下床的恋人安顿在离自己的工作场所不远的地方，她的相貌还是很出众的，大多数用人单位的人事主管看到她时，本来是带着善意的微笑的，可是一听到她这个要求，立马脸色就变了。这种时候，谁都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增加一个负担，一个累赘。

镜子一路走着，向着隐藏在灰色的高楼大厦间的深邃小巷走着，那里有阴暗潮湿的路面，霉变的墙壁，高高的窗户上，挂着风干的腊肠和腊肉，老鼠和蟑螂在下面兴奋地穿梭着，她的爱人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这里恶劣的环境是很大的威胁，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她需要一个安静而稳定的环境，来保存这份永不变质的爱情。就在她抬头向前望的一瞬间，一张纸粘在了她的平底鞋上。不知道是谁吐的口香糖。她对麻烦和逆境已经麻木了，她不动声色的倚在面墙上，把鞋子脱下来。漏出她硕大的脚。她霍然看到，粘在她脚上的是一张招聘广告，她已经麻木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她好久没有真心地用过这个表情了。

老贾年轻的时候常常愤世嫉俗，他看厌了活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索性钻到死人堆里准找宁静来了。问题是时间一长，这种静实在让一个正常的男人无法消受，因为他是看墓地的，还住在停尸房旁边，没人女人愿意接近他，作为一个男人，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和他一样看透了活人世界的纷乱的女人出现，这一等就是20年。最近他越来越沮丧了，墓园的领导不失时机的关心他，决定给他找个伴，条件由他自己定，最终人选的确定权也给他了。

结果这次找伴儿的活动不仅没有使老贾振奋精神，反而越来越消沉了，来到他面前的不是些干跟他隔壁的死人差不多的干巴老头，就是一些身上带着伤疤纹身的彪形大汉，他越看越觉得这些汉子凶恶的脸在某个电视台的通缉专栏里看过。他一整天不听地摇头，直到接到那个电话，他心里的绝望好像气候变暖环境下的南极冰盖，“哗”的一声，融化了。“我们是招人，男女不限，可是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是么，说实话，我也很急，那好，我等着你。他看看接待室墙上的大钟，马上就要午夜了，一个女人敢在半夜三更来墓参加面试，这份勇气和热切，让她欣赏，更让他期盼。

接待室是用来接待丧主的，这里被老贾布置成面试室的样子，一张宽大的桌子，面对面放着两张椅子，对面的白墙上，大钟的时针和分针终于重合在最上端。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来，老贾的神经和血液也随之沸腾起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情不自禁地要随着这欢快的节奏；翩翩起舞。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并极力克制自己，让自己显得很有风度。借着屋里的灯光，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身材和他自己差不多，只是第一眼看到，老贾的直觉就告诉他，这个女孩有些特别，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从她苍白的脸上居然看不到一丝活人应该有的情感，让他感觉到只有他经常从私人身上看到的坚硬和冰冷。一阵夜风出来，死人都不怕的老贾竟然因为一个大活人打了个前所罕有的冷战，他挤出一丝在活人世界很长时间没有应用过的微笑，把她让进屋里。

开始和中间的过程非常的俗套，老贾的脸上一直维持着很难看的微笑，这让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直到她说出她的要求。老贾的微笑终于在那块坚硬的脸皮上消散开了。他知道自己的梦又一次破灭了，没有人愿意为了什么共同的理想和追其，心甘情愿来陪他，他们来只是为了钱，一个安身之地，甚至为了一个瘫痪的人。他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但是因为很多年没有跟活人频繁地接触了，他竟然忘记了怎么善意地拒绝。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只苍白而为暖的手，向一条蛇一样，从桌在的对面延伸过来，缠住了他的手，也缠住了他心中压抑了很久的一种欲望，他知道蛇是魔鬼的化身，它诱使人类犯下了原罪，可是这一刻，他已经失去了考虑的能力，他只想融化在这种罪恶的温暖里，这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他还活着。

老贾猛地站起身来，把桌子对面的镜子拉过来，压倒在桌子，他全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被点燃了，这张桌子终于派上点用场了，他贪婪得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可奇怪的是，她身上没有女人的幽香，而是一股淡淡地福尔马林味儿。他又一次想到了死尸，但很快被自己的欲望敷衍了过去，她很可能是医学专业的学生。所以她勇敢无畏，她可能和她垂死的爱人接触的太久了，有了死亡的味道，所以她热切。老贾终于把自己说服了，他会心地笑了，他开心地笑了，这一次是真的，每一根面部神经和每一寸脸皮都那么真诚。

就在这时，他身下的镜子也笑了，虽然她的笑容始终有点古怪，但终于像活人一样诱人了，老贾正要继续，镜子开口说了一句话：“谁碰我女人一指头，我就要谁的命！”他的脑子一下子就空白了，这句话从自己身下的女生嘴里蹦出来，在自己耳朵里回荡的却是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他看到一双惨白的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然后慢慢地聚拢，用力。

镜子的脸在变形，在剥离，随着眼眶变成了两个黑色的洞，一整张脸从那颗美丽的头颅上消失了，老贾盯着那两个黑色的洞，它们好像是无底深渊，把他的灵魂吸了进去，让他越坠越深，就在他的躯壳暂时失去了宿住的一瞬间，那两条蛇顺着他的脖子蜿蜒而上，用力地缠住，越缠越紧……

老贾这两天嗓子不太舒服，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电话里他告诉领导，一切会好的，关于找个伴的问题，他认为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这世道，真正热心于这份工作的人不多了。挂上电话，他慢慢向停尸房走去，那里有最好的冷冻柜，镜子静静地躺在最里面的那个隔间，几年前，因为面试时遇到潜规则，她受不了刺激，自杀了。她的男朋友是一个失业的化妆师。

另一个老贾再也不寂寞了，在这片墓园的下面，在那个死人的世界里，或许没有他厌恶的尔虞我诈，至少他的那张脸还活着，最为另一个人在活人的世界里生存和表演的必要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