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徐茉真正对宋稚产生印象，是在一个下雨天。

那时学校里的夏花已开得极艳，暴风雨里花瓣落了一地，赶着离校的学生们半步不停地踏过去，溅起许多细碎的泥水花。

天色将暗未暗，几排教学楼里亮着稀稀拉拉的灯。班级里人已散得差不多，回过神的时候，教室里竟然只剩下徐茉一个。更糟糕的是她没带伞，只能走出去四处张望着，在一楼的走廊里暗自焦灼徘徊，盼望能有个熟人来救救场。

只可惜熟人是没有的，半天也不见出现一个。雨声潇潇，行人匆匆，表面看似纷杂吵嚷，实则却各行其道，还带着点自然而然的冷漠。

来回绕了几圈，脚上的帆布鞋已被风雨打湿了些许，深色的印痕短暂留在了布料上，有些难受。徐茉轻轻地跺了下脚，叹了口气，把半个身体靠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终于不再挣扎着寻找救星。

几步之外的砖石上栀子花瓣铺了一地的白，却闻不到熟悉的香味，只有水汽裹挟着草皮下被冲开的泥土的腥味，不太好闻。她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本古诗文小册子，就着走廊里略显苍白的灯默默地看，看着看着思维却飘起来，想到刘禹锡那句“蜀国花已尽，越桃今又开。”不自觉地喃喃低语出声，只觉得手里的册子上字迹模糊又刺目，徒留满心烦躁。

宋稚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缠绵的雨声被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打断，那把声音清越而微冷，吐字的尾音却略带着点模糊，听起来就有种破空而来的飘渺感，如同秋季的某个清晨，枯荷上凝结而成的第一颗露珠落入水中。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

徐茉循声抬头，看到那个一袭蓝裙的女孩站在走廊的尽头，手中提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漫不经心地支在地上。半缕长长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啊，对。”徐茉看着她，愣愣地回应道。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傻，还带着某种猝不及防被搭话的茫然，徐茉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女孩轻轻勾了下嘴角，然后干脆利落地走过来，到距离她一步的时候站定，维持着一个客客气气的距离。近处看更显得尤其的高和瘦，皮肤在灯光的直射下透出一股冷冷的白，瞳孔分外黑，目光落在人身上的时候情绪深深，让人有些摸不透。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茉觉得对视的瞬间她的目光尽头有些别的东西，那一刻面前的人不自主地嘴唇微动，似乎有什么话要匆匆而出，再也抑制不住了似的。但最终她又只是说，“你好，我是宋稚。你要去哪儿？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

徐茉心里疑惑，在一瞬间的迟疑后匆匆应道：“谢谢，我回女生宿舍。”

当她背着包和宋稚并肩走在人影稀少的人行道上时，气氛有点微微的尴尬，对方看起来再无搭话的打算，一路上只言未发，好像刚刚转瞬即逝的那些情绪只是镜中幻影，送她一程不过是陌生人的举手之劳。

大雨倾盆，连绵不断的雨水从伞的边缘滚滚滑落，在地上砸出了无尽的磅礴气势。风很大，但宋稚始终把伞撑得很稳。

从教学楼到女生宿舍的距离不算太远，走路大约要10分钟，徐茉从来没觉得这条路有这么漫长过。可是幕天席地下的这个黄昏，她和一个似乎全然陌生的女孩被雨幕困顿在一方伞下，胳膊肘紧挨在一起，人体的温度毫不保留地传过来，被风撩起的发丝偶尔相互纠缠，却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可以多么缓慢。

到宿舍的时候，鞋子已经彻底湿了，身上却还好，徐茉握了握书包的肩带，又再一次轻声感谢，宋稚却不在意地摆摆手，回身离去。她走出几步之外，徐茉才后知后觉地看见她身上左侧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算干爽的衣服，徐茉心头微动。真是个很好的人啊，她默默想。

那天以后，宋稚这个名字就总是在徐茉脑子里徘徊。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不像是对陌生人的念念不忘，而像是一个熟识却又很久不联系的朋友，偶尔联系了一次后再度杳无音讯，而你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她。

不知为何，徐茉总觉得那个暴雨的黄昏，她们不是初次见面。宋稚的问候和沉默都显得有些反常，像是已经认识了她许久。徐茉认真地回忆了许多遍过往，却发现真要细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