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言落日是天涯（四）（1 / 1）

回到家，客厅只留了一盏落地灯，楚倩在沙发上睡着了。赵峥脱下了自己的大衣，蹑手蹑脚地盖在她身上。或许是脱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楚倩，她慢悠悠地坐起身子，像是小孩子睡迷了，带着几丝梦中的恍惚，见来人是赵峥，眼泪奔涌而出，向赵峥伸出了手臂，“你不要也丢下我，求你，不要也丢下我。”

黄色光晕映在楚倩的身上，一圈一圈泛起涟漪。赵峥强忍住眼眶冲涨上来的酸楚，扶正了楚倩的肩膀，“梦见我了？”他轻声问道。

“梦见你走了……”楚倩语带哽咽，像只被大雨淋湿的雏鸟，扑到赵峥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赵峥叹息着箍紧双臂，“倩倩，别对我太好。就像以前那样，挺好的。”

楚倩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对病情避而不谈的默契，她轻轻靠上赵峥日渐瘦削的肩，偷偷用手背擦了擦眼里的泪，调整了下情绪缓缓地说着，“我妈晚上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家老邻居邓伯伯今天凌晨去世了。”

“邓伯伯？是平时爱打太极拳的那个吗？”

“对，去年年底查出了癌症。我记得他一直都在积极配合治疗，去的有些突然，”她把语速故意放缓，听起来有种对情绪的克制，“听我妈说前几天，他哄着家人回家休息一晚上，自己偷偷拔了管，还留了张字条说不想活得太没有尊严，说把钱花在他身上是种浪费。我真的不能理解，难道拔了管就不痛苦吗？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临死前的那些惨状，他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赵峥，你说，他好好的活着对家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负责吗？”

“每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想尽办法去找如何避免死亡的方法。可是倩倩，你想一下，小孩子出生，家里人就会高兴。老人去世，家里人要很久才能从阴霾里走出来。我们好像生下来就会如何开心的面对生，但是用尽一辈子却都始终学不会如何坦诚的面对死。我书读得没你多，话也说不太好，但是我觉得死，真的是个可以从容面对的事情，毕竟，没有人能逃得过死掉的结局，区别只不过是谁先谁后而已，”赵峥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从肩膀的骨头清晰地传到楚倩耳朵，“我真的不希望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让你们每一天在可能失去我的痛苦中猜测和挣扎。我们完全可以趁着有限的时间做一些之前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至少不要给人生的结尾只留下痛苦、眼泪、遗憾和后悔……”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许你说！”楚倩把头执拗地拧到另一边，眼泪簌簌下落，赵峥在一旁轻轻拍她的肩膀。

一下一下。

赵峥的动作幅度一点一点变弱，过了一会，手久久没有抬起。楚倩缓缓从他的肩膀起身，这才发现他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去洗手间绞了块热毛巾，帮赵峥轻轻地擦脸。不料赵峥突然睁了眼，像是呓语一般，小声说着，“秦安，很快了。”说完向侧面躺了下去，调整了几次姿势就继续睡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那个名字跟刚刚偷偷滑落脸颊的泪珠一样，被暖气瞬间蒸干，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楚倩为赵峥盖了条毛毯，抬手关掉灯，然后站在黑暗里痴痴地听着赵峥沉重的呼吸。

楚倩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已是冰凉一片。

她摸着黑走回了卧室，没来由的打开了衣帽间，发了疯地把架子上的衣服一股脑的取下来扔到地上，直到看到那只角落里的黑色礼盒才停了下来。她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把衣服从地上拾起，又一件一件挂了回去，然后踉踉跄跄地扶墙爬上了床。

她全身凝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她不敢碰那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秦安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其实她根本不用去看，盒子里那颗钻石的每一个切面早就像生锈的钉子一样把她困在命运的囚笼中，钻了心，入了脑，痛得她无处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