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别来沧海事（六）（1 / 1）

墓园。

北方的早春爱变脸，明明前几天还晴空明媚的，今天居然转脸就黄沙袭城。楚倩怀抱一束花，望了望面前高耸的九十九级台阶，提了下口罩，继续奋力向上走。

到了熟悉的墓碑前，楚倩从包里掏出水润湿了毛巾，把布满尘埃的石碑仔仔细细擦了个遍。

她摘了口罩，一口气吸进来，全都是滚着凉气的沙尘颗粒。墓碑上的爸爸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藏在眼镜的后面，像是两条细细的线。

楚倩也被这笑容牵动，不自觉地望着照片里的爸爸微笑。

——那是楚倩舍弃了很多爸爸正襟危坐的正装照，而坚持选择爸爸的一张的生活照。

那个时候楚倩才六岁，成天嚷嚷着要去爬长城。爸爸妈妈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好为她调出假期，三个人坐上火车晃晃荡荡地来到了B城。长城真是比电视里介绍得还要雄伟，楚倩激动万分，三步并作两步，牟足了劲地向上冲。结果还没爬到一半就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哭鼻子耍赖，无论妈妈怎么劝也一步都不肯动了。最后还是爸爸用顶端的风景鼓励她，还和妈妈一人牵起她一只手，刻意为她放缓了步速，三个人这才爬到了顶点。

她还记得那天阳光耀眼，趴在烽燧的墙头往下望时，整个城市被枫叶覆盖，偶有风过，像是微微跳动的火焰。爸爸笑着问楚倩长城好不好玩，楚倩跑来跑去，四处瞭望，只在身后抛下一句大声的“好玩！”，足像只快乐的小猴子。

等她不经意回头时，妈妈正在给爸爸拍照，爸爸眼睛被太阳晒得眯成了线，却还是耐心地配合妈妈尽力对着镜头微笑。结果下一秒她就看得面红耳赤，只见爸爸一把将妈妈搂了过去，两个人互相依偎着眺望外面的风景。

“风景要用眼睛看，镜头代替不了的。”她还记得爸爸吻着妈妈的头发这样说着。

楚倩把花放好，整理了下风衣，在墓碑面前挺胸站定。

——爸爸，妈妈还好，就是眼睛严重老花了，明明因为臭美不肯戴花镜，还老是推说怕花镜放大自己本来就漂亮的大眼睛，怕我这个小眼睛看到嫉妒。

——爸爸，对不起，我现在还没足够努力，还只能做做街坊邻居丢猫爆水管的报道。

——爸爸，这个春天天气一直很好，和你在的时候一样。

——爸爸要是我身体健康，活到七老八十了才死掉，你见到我时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样子比我年轻而怪我呀。

——爸爸，我发现成年人的生活并不像小时候想象中那么好玩，遇到好多烦恼，却又不想跟妈妈说。你知道的，从小那些话我就只爱同你一个人讲。

——爸爸，我要结婚了，那人救了秦安的弟弟，他是个好人。

——爸爸，要是你真能听得到，那该有多好啊。

墓园寂静无声，只有不远处几棵笔挺的青松随风左右摇摆，似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