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计留春住（二）（1 / 1）

梦里，刺眼的日光灯打在雪白的墙壁，他像是屠宰场里的牲口一样被绑了，被几个戴着口罩的护士推进手术室里麻醉。医院专属的药水和消毒水的恶心味道清晰地刺激着他的嗅觉。

冰冷的器械一次一次在他的血管和脊椎扎进又拔出，仿佛他是一具尸体，毫无怜惜。可惜这具□□并非完全没有知觉，恐惧折磨得他全身痉挛，恨不得立刻死去。但他是那样无助，张不开嘴，更喊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好不容易捱过了手术，被人推着经过热闹的走廊，赵峥瞥见了病房里的楚倩和赵岭，他们经历了自己的一次又一次抢救，从刚开始的失声痛哭和不能接受，最后变成了一对表情漠然的母子，平静得就像其他病房的家属一样，正在神色如常地吃着水果。

推车没有停，赵峥整个人昏昏沉沉，隐约看到前方有间窄小幽黑的密室，四周只留下一个明亮的小缺口。里面有个人拖着疲倦的双腿拼了命地向前，却发现自己被铐在一条铁链上，铁链的长度却刚好只够他来到缺口面前。赵峥很想过去问问那人需要帮忙吗，不料那人突然抬起头来，面色惨白，瘦骨嶙峋，竟然就是他自己。

赵峥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他想再看看这个世界，哪怕仅仅是这间病房。可他越焦急，就越绝望，因为他脆弱得甚至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整间病房里静得没有声音，只有那个心脏监视仪还不知疲倦地发出“滴滴”声。

不甘心！于是赵峥开始剧烈挣扎，最后他发现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地醒了。

此刻飞机刚刚停止滑行，过道里站满了排队等待出舱的乘客。赵峥大口大口地呼吸，汗湿的身体让他分辨出自己还好好活着的事实。周围骤然扩大的嘈杂人声围绕着他，让他觉得很镇定，很安全。于是赵峥渐渐恢复了神色，牵起楚倩的手，夹在人群中缓缓走出机舱。

风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他为再次脚踏实地的感觉而心中窃喜。

两个人顺着人流，排队登上了出租车。车子沿着安静的马路一直驶出去，像是一艘航船劈开幽静的海水，一路打出不大不小的浪潮。车子拐了几个弯，视线终于豁然开朗，市中心在凌晨时分还残存的繁华映入眼帘。

等了几盏红灯后，车子再次快速行驶起来，一座座大厦远远近近地迎面而来，又被迅速地抛诸脑后。低矮居民楼的星点灯火层层叠叠，道路两侧整齐的种着雪松，枝丫遒劲，接续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像是深海的藻类，缠绕着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淹没两个人，不声不响。

楚倩打开了车窗，风呼的一下顺着小小的窗缝灌了进来，吹起她颈间的围巾，细长的流苏一下一下拂着赵峥的手背，又轻又柔，也拂上了他的心。

“我不打算治疗了。”楚倩完全没有预料到赵峥还没睡，直接愣在卫生间门口。

“可是万一……”楚倩迟疑着，发间的积水顺着发尾浸湿了胸口的衣料。

“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对了，明天我就去把岭岭接回来吧，那臭小子择床，只有在家里才能睡好觉。”赵峥从床上起身走了下来，把楚倩又拉回了卫生间。插上电源，帮她仔仔细细的吹着头发。吹风机被细心地调成了轻柔档，风在暖烘烘的吹在楚倩的脖子上。

夜深了，楚倩靠在赵峥肩上迷迷糊糊地想，其实赵峥这人也不赖，以后……

想到以后，赵峥得病的事实又残忍地把她重新拉回了现实，她有些难过，自己的后知后觉会不会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