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二）（1 / 1）

打开窗，一股子冰箱冷冻室味的新鲜空气，夹着同楼各家邻居的焖饭和炒菜味儿，扑面而来。这些忙碌着准备晚饭的人们身处幸福而不自知，无法懂得这股子大隐隐于杯盘锅碗里的人间烟火，对现在的赵峥而言是多么的奢侈。

他把乐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泛黄的纸片连带着箱底那本红色存折一并散落在地上。拿起存折，抚摸着上面的数字，赵峥泪突然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临近年关，城市处处张灯结彩。走出小区，经过副食店门口时，赵峥没有停下，加快了脚步往正街走去。道路两边是几个小吃店，门两边对称地挂着两盏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一眼望去无尽的红。偶有食客吃完推开门，带出的热气会在门口蒸腾几秒钟，让人看着心里就很温暖。

赵峥缓慢地经过一家一家的小店，行在一团接一团的白雾中，把脚下薄薄一层积雪踩得“吱嘎”作响。他在心头默数，一，二，三……七，终于到了第七家。

一切都变了，宋雨墨最爱的馄饨店原来已经宣告停业，店面被全城热销的米线连锁店接手，开业酬宾的红色告示贴在大门两侧。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推开了门，店铺的装潢居然都还没变。估计是新任店主图省事，只换了一个新的吧台，上面摆了一只比真猫还大的招财猫，摆着手对刚进门的顾客笑得那叫一个憨态可掬。餐桌餐椅还是原来的样子，墙角被前店主家小儿子用铅笔画的大向日葵也被一同留下了，还上了色，在旁边加了几处小贴画。

仿若浮光掠影，某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片段快速闪过脑海。“诶赵峥，我知道你吃不了辣，给你点个清汤馄饨。我呢就要干拌的，老样子，加麻加辣！”

他向着桌子对面虚空的望着，记忆的片段带着温暖的体温，与此刻氤氲的热气重重叠叠，虚软了他身上最后几丝气力。

他感到自己就像成语故事中江上那个丢了剑的人，自以为是地在奔腾不息的时间大潮里刻下印记，却怎样都无力挽回让自己终生懊悔的那个遗憾。

“你好，诶，你好！请问要吃点什么？”服务员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刚坐下就开始发呆的顾客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又提高了嗓音。

赵峥这才回过神来，“啊，要最辣的，”他瞟了一眼菜单，才意识到自己进了一家米线店，“荤菜要牛肉。”

“十五。”接过钱，服务员顺手放进了自己腰间的围裙里，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了几笔，到了厨房门口还狐疑的回望了一眼这个坐着三号桌的客人。

米线上桌，一层厚厚的火红色辣油沸腾在米线上，辛辣的气味在空气中跳跃着直冲鼻腔。赵峥连打了五个喷嚏，然后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辣！真的太辣了！赵峥脱掉了羽绒服，汗珠润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额角直直地滑到腮边。整根食道像是被煮沸的火锅，胃部又抗议似的疼了起来。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他更加投入地一勺一勺连汤吃着米线，向地上不断地扔着擤鼻涕和擦汗的餐巾纸。

把最后一片肉放在嘴里，外面忽然一片闹腾，不一会就听见了闷闷的烟花爆炸声。他抬头望去，大团大团五颜六色的烟花盛放在漆黑的夜幕。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孩经过，驻足在门口，抬头望向天空，无数流光碎玉在她身上明明灭灭。

赵峥静静地凝视着，一时间竟忘记了咀嚼，半块牛肉含在口腔。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他的表情在光影之间晦暗不明。

末了，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热烈的烟火渐渐在赵峥的眼里凋谢。那红衣女孩也继续前行，从视线里消失不见了。趁着擦嘴的功夫，赵峥的视线掠了小店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这才偷偷拭去眼角的泪。

生前最爱穿红色的宋雨墨，可能已经化作了天边某颗不具名的星星。偶尔擦亮天际的闪烁花火，可否可为他捎去多年未变的愧疚与后悔。